雪山之下,萧瑟之中,王绢织抱着怀中幼子,呼啸中看不清风雪里山上情形,只能听见争斗之声回响群山。
忽然身侧秋风飘荡,凭空多出一人,她转身看去,是一名道士模样的男人。
随即王绢织屈身行礼,立马被来人搀住。
“带剑师兄!”
“王妹。”
王绢织看见道士腰间挂着一柄古朴藏锋的宝剑。
“辛苦师兄,旧伤未愈,千里奔驰,竟还配剑前来。”
“八百余里,走得急,山里只此剑堪用。”
男人像是有些不好意思。
他满身风尘,鞋袜破烂,一袭单衣在塞北秋风中轻薄得紧,身子却坚实挺拔。
他看向王娟织怀抱之中。
“这就是觉弟的孩子?”
王绢织连忙将孩子往男人面前递,好叫他看清楚。
“像!”
男人伸手在孩子额间轻点,满脸怜爱。
随即他望向雪峰,眉眼深邃,似乎能隔着满山云雾与风雪,将那争斗中的两人看得一清二楚,他一边看着一边伸手握住腰间古剑。
秋风欲起,红裙落地。
王绢织忽然拜倒在来人跟前,被唤作带剑师兄的男子连忙要将她搀起,王绢织不顾他的阻挠,只是低眉垂泣,开口到:“今日事,只是我夫妻二人之事。
先觉己与那恶人斗了百回,胜负未分,若他有失,我当随他而去。
切盼师兄莫要出手,李郎在此,定也是一样主意。
只望师兄能将幼子观棋带回山中抚养,我夫妻二人,在此叩谢!”
言罢王绢织抱子叩首,雪白额头上沾染几块淤泥,己是涕泗流淌。
男子沉默半晌,握剑的手指节凸显,终于只轻轻道:“好。”
他自从得知师弟李先觉携妻带子前往塞北寻仇,暗自思忖自家师弟实非韩凡夫敌手,江湖贺号他拳之南墙或许夸张,但绝不算虚名过盛。
于是他私自偷了师傅珍爱的古剑下山,几昼夜间飞奔了千里寻到此处。
其中辛苦自不必多言,但如今却只能作璧上观,鞘中古剑颤鸣,男子松开佩剑,负手握拳,只是站在王绢织身旁再无话语。
山峰之上,两人恶斗不止,韩凡夫只觉得眼前小子,虽断无击败自己的可能,却坚韧难缠得紧,自己竟也一时之间无法结果对方,不由得大怒,出手愈来愈重,又忍不住言语讥讽:“后生,你的枪越来越慢了,是气血不够了?
要稍歇片刻否?”
“后生!
你那学剑不使剑的师兄来了,是要与你助拳?
还是你那娇妻要改嫁托付给他?”
......李先觉全然不顾他这些言语,只是每一击倾力而出,毫不在意自己体内的气血翻涌,己是七窍生血,身上亦是血迹斑斑染红白衣。
又一对轰之后,李先觉破天荒自己拉开身位,远离韩凡夫落身在一高处。
此刻他衣襟破碎,七窍流血,鬓发纷乱,单手持枪,一副狼狈模样却依然神魂精明。
韩凡夫也使了真力,原就壮硕的身材再雄壮几分,面色红润,吐出的气息在寒冷的空气中如连绵氤氲云烟。
此时李先觉望向山下依稀两人身影,眼中多出几分柔色,韩凡夫也随他目光看去。
其实方才打斗之时,韩凡夫便己有所感应,猜出来人应是他。
山下道士模样男人,此刻向前踏出一步,腰间古剑冲天而起,剑鞘顷刻炸做齑粉,一旁的王绢织神色悲怮。
李先觉审视着自己手里倒提银枪,微微摇头,这动作虽然细微,但他知道山下人看得真切。
韩凡夫面沉似水,此刻开口:“传闻你那师兄,使剑便要杀人,我虽未谋面但有耳闻。
本来今日之争,你决计命丧于此,如今倘若你那古怪师兄出手,我或许只能落败,你反倒可偷生退走,如此你都不准他相助吗?”
李先觉不屑答话,只抬眼冷观死仇。
“哈哈哈,是个汉子,如此我便由你调息一番,再来相斗。
这回,老夫就要杀你给山下看看!”
带剑师兄袖中双拳紧握,他不顾山门戒律私自下山,只存着定要救回师弟一家性命的念头,如今好不容易寻到他们,却不得出手。
在他心中演算,韩凡夫手段自然高明,师弟或许再五十合即要落败,李先觉一败,王绢织必不肯独活,如此只剩下襁褓中师弟幼子,自己便绝无可能放手与那恶人再斗。
他双眉紧蹙,倒悬于青天之上的古剑亦悲鸣不止,秋风拂去,男人与群山相对,风雪避他不及。
李先觉屏气凝神,片刻双目圆睁:“老贼休要自夸,再来相斗!”
话音未落便提枪高高跃起半空。
“怕你不成?”
韩凡夫施展拳架迎上,电光交错之间,李先觉忽然假意再被击飞,随即借力飞上山尖,待落至最高处,李先觉突然变枪为棍,用尽全力砸向覆盖厚厚的积雪的地面,硬生生敲碎一块山头,山峰顿时轰隆作响,李先觉沿着山峰一线迅疾奔走,不断打碎山岩。
轰隆隆隆隆...雪峰开始坍塌。
韩凡夫骇然望向雪崩之处,头回面露难色:“疯子!
真是个疯子......”随即只想往山下逃去,然而李先觉不等脚下雪盖崩塌,持枪一跃而下,径取他去,一线孤悬。
他来的太快,枪势太过凌厉,这样舍身一击,逃命中的韩凡夫亦不敢走险以后背相迎,只能转身面对。
李先觉飞身而下,身后的雪花如海啸一般跟随,越来越大,越来越快。
韩凡夫只刚一转身,枪尖己近眼前。
如此险境,他也动了真火,倾力一拳轰出,李先觉枪尖抵在他的拳面之上,竟再不能进分毫,两人角力,那枪杆先是弯曲,继而生生折断。
李先觉一副决然神色,当即弃了断枪,以拳脚要缠斗住韩凡夫。
韩凡夫暴怒,朝着李先觉处处要害猛攻,妄图尽快脱身。
李先觉己在战斗中身负重伤,生生抗了十几记重拳,只是死死缠住那人,不使其脱身。
雪崩之时,带剑男子不复淡然,但随即自己怀中被王绢织塞进襁褓,正当愕然之时,只看见弟妻首朝着雪山奔去,当即他心内大苦,只得留在原地。
此刻的李先觉披发赤膊,满身血迹,肩膀塌了一半,在风雪中似金刚怒目又如罗刹索命。
雪崩越来越近,韩凡夫心中大感不妙。
正欲不顾癫狂中的李先觉,只先下了山再说。
没想到这时忽然看见山下一袭红衣,逆风雪而上,眼看要奔至自己眼前。
韩凡夫举拳欲出,忽然被身后的李先觉双臂擒住胳膊,再一停顿,红衣己近身前,同样是往自己腰间一搂,两个人死死缠住自己。
韩凡夫向天狂声怒吼,左手一拳砸下,王绢织于是一口鲜血喷出,抬头望向缚住恶人右臂的丈夫,眼中带泪,微微一笑,撒手气绝。
李先觉悲愤交加,大喝一声:“老匹夫,我要你死!”
他于绝境中突生潜力,竟然生生将韩凡夫压制至单腿跪地。
不待韩凡夫更多反应。
周遭忽然天色一暗,轰隆巨响充耳,大雪己至,淹没一切。
......雪崩持续了很久方才停歇,之前覆盖半座高山的白雪此刻全堆积在山脚。
雪峰之上,露出不少峥嵘阴沉刀砍斧凿一般的山头,又如同一幅幅冷峻沉默的面具注视山下。
那名道士模样的男子怀抱着幼儿,在风雪与寂静中矗立良久,远处的群山始终沉默。
最终,男子看向自己怀中的孩子:“李观棋,你父李先觉乃无情峰天真道人座下弟子,你母王绢织是淮南襄阳王氏独女,而我,是你的师伯,陈玉之。”
秋风骤起,原野上己空无一人。
只余一把宝剑,插在山下一块大石上,宝剑入石逾半,迎风不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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