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元节傍晚,十字路口纸钱焚烧的灰烬被夜风卷起,在路灯下盘旋,像一群黑色的蝴蝶,随风飞舞,带有一种向死而生的肃穆。
“只有对现实绝望的人,才会将希望投注到虚幻的鬼神。
切,烧纸求神,真是一点也不正能量。”
姜伯约从便利店走出,抽着香烟舒缓心中的愤懑。
他看着漫天飞舞的纸灰,发出不屑的嘲讽。
烧纸祭祀,这本是在新时代逐渐被淡忘的旧俗。
却在全球疫病肆虐、经济寒冬的背景下死灰复燃。
因疫病、失业、破产等因素而失去亲眷的人们跪在火堆前,将希望寄托于幽冥,仿佛烧去的黄纸真能换来阴司的庇佑。
“啧,活着当牛做马,怎么就妄想死后变牛头马面,考上地府编制,又是保佑发财,又是保佑平安?
更何况阳间求人办事儿还知道要花钱,烧点不值钱的黄纸,就想办这么多事儿?”
姜伯约踢开脚边的纸灰,黑色陆战靴碾过未燃尽的黄纸,火星在鞋底挣扎了一下,随即熄灭。
前方路口,三个穿着类似特警作战服的年轻人正对着火堆默默的燃烧着黄纸。
领头人的手机屏幕亮着”中元节祭祖攻略“。
“真是搞笑,黄纸上的铜钱纹是印刷的也就算了,好歹用朱砂写个路引啊。
就算没有朱砂,用口红写一个糊弄一下也凑合。
这可真是上坟烧报纸—糊弄鬼呢。”
在祭祀文化中,“路引”一般需用朱砂或鸡血书写生辰籍贯,确保亡魂能收到,否则易被游魂抢夺。
而纸钱,也就是黄表纸,更是需要用用上等竹浆黄纸,加以梨木雕版拓印铜钱纹路,这才是正经的纸钱。
姜伯约嘲笑着年轻人烧纸的外行“给人汇款还得填收款信息,怎么给先人烧纸就指望声控到账?”
年轻人烧的纸钱,既无朱砂路引,铜钱印也是机器压的,在阴间相当于“空头支票”。
也就是阴司体谅现代社会的情况,勉勉强强给这种纸钱一个材料费的兑换价格。
姜伯约天生异瞳——左眼深紫,映着阳间跪拜的活人;右眼纯黑,却见无数模糊黑影围在火堆旁,撕扯飘落的纸钱。
“一刀纸钱烧完只剩一张,这阴司比洗钱的黑道还黑。”
在民间,纸钱的计量单位是刀,一刀纸等于100张纸。
正规纸钱兑换的比例是10:1 ,而年轻人这种,100:1,都该算是他们烧的纸,用料充足。
姜伯约吐槽者阴司的黑暗,目光越过争抢的游魂,落在火圈中央——一个穿56式绿军装的亡魂茫然站着,魂体缠绕血光与功德,显然是战死的军人。
可他此刻被封禁在用来保护亡魂而划的火堆的圈子里,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祭品被圈外饿鬼疯抢,连一张完整的纸钱都没落到手里。
“姜哥!”
死党阿狼窜出便利店,冰啤酒贴在他脸上“又开阴阳眼偷看?
小心长针眼。”
阿狼人如其名,一头银发,嬉笑的神情非常像雪橇三傻中的哈士奇姜伯约咬开瓶盖灌了一口,冰凉的液体压不住心底烦躁。
每年的中元节,因为当年那场变故带来的愤怒都会抑制不住的翻涌而出。
他抬起左手,掌心暗红伤疤微微发烫——形似砍刀的纹路,这个纹路是甲骨文中的“岁”字。
商朝人相信,以此献祭可换鬼神之力。
“岁三蚁,通阴阳一刻。”
姜伯约念诵的是一段简化后的卜辞, 意思是用三只蚂蚁作为祭品,岁给神灵,换取通阴阳的力量一刻钟,可以么。
咒文念罢,红光一闪,姜伯约知道,那不知名的存在同意了他的交换。
他掏出一盒黄梅烟,钢笔在烟纸上疾书:”甲辰龙年,壬申月,甲寅日。
亡魂卢援军,生前军籍,战死于西南边境……“阿狼探过头来“姜哥,你咋知道这么清楚?”
“闭嘴,看着。”
姜伯约拍开他的爪子,说道“回头替我碾死三只蚂蚁。”
说话间,掌心的伤疤从阿狼眼前掠过,世界骤变——香烟的烟气凝成细绳,缠住军魂。
原本被抢的纸钱汇聚成一张金色“冥府银行卡”,金额随火焰汇入他的“账户”,兑换比例从黑市的“一刀换一张”变成正规的十比一。
“牛逼啊!”
阿狼吹口哨,又压低声音,看着姜伯约越发深邃的异色双瞳“可你这邪眼是不是更严重了?”
姜伯约没答。
随着频繁使用异瞳,他好像变成寄居阳间的阴魂,阴阳两界的界限对于他而言,越发模糊——有时走在街上,会看见路人肩上趴着腐烂的婴灵;有时半夜惊醒,床尾坐着满脸是血的老人,首勾勾盯着他。
普通人眼中的鬼神就好像明星精修的照片,带着幻想中美颜的加持,梦幻又令人敬畏;而他眼中的鬼神,是圈内大佬眼中的明星,关了美颜,脱去外衣—该黑的黑,该垂的垂。
所以他对鬼神毫无敬畏,只有冷漠和厌恶。
“走了。”
姜伯约碾灭烟头。
阿狼追上:“别急啊!
今晚鬼门大开,说不定能遇上‘鬼火车’!”
“闭嘴,我当初就不该告诉你这件事。
阿狼,你就不能学学三胖,稳重点。”
阿狼脚步一顿:“三胖?”
“对啊,三胖。”
“姜哥……”阿狼眨眼,“三胖上个月白肺走了。”
姜伯约皱眉:“上个月和二胖见面的时候,他怎么没告诉我?”
“二胖新冠那年就走了。”
“那大胖呢?”
“大胖……去年车祸……”沉默。
两人默契地岔开话题。
身后,火堆中的军魂缓缓抬手,朝姜伯约的背影敬了个军礼。
夜风卷着纸灰,传来低语——“队长,烧个纸都能捡到好苗子,运气不错啊。”
“滚犊子!
要不是你落下了真纸钱,老子至于用印刷品凑数?
想我长城守卫军,D序列工程维护小队的小队长,竟然被一个小崽子嘲笑不懂事了。”
“嘿嘿,没我这失误,哪能发现这隐藏的珍宝啊?”
“都闭嘴,别贫了。
今晚巡逻盯紧点,最近蜃域能量波动剧烈,都小心着点!”
三个“年轻人”站起身,胸前别着乳白徽章,徽章上刻着一个好像城墙的图案,那是甲骨文的“城”字——象征守护。
姜伯约的父母的遗物中也有着同样的徽章。
火堆渐熄,军魂淡去。
与此同时,在距离姜伯约数万里之外的旷野上,一段段腐朽的铁轨突然的出现在路面上,一辆锈迹斑斑的老式绿皮火车,正无声驶向辽城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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