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叫林小满,母亲说希望我一生圆满。
她总说我的胎记是上帝咬过的痕迹。
她每次这么说时,指尖都会在浅褐色的皮肤上轻轻画圈,像在擦拭一件蒙尘的古董。
可当苏瑶涂着粉色甲油的手指掐进那块印记时,我忽然听见血管里传来玻璃碎裂的声响——原来上帝的齿痕不是馈赠,是诅咒的烙印,是命运在降生时就埋下的引线,此刻正被她指甲上的水钻硌得生疼。
美术教室的霉味比上周更浓了。
陈年画布上的油彩早己斑驳成地图状的裂痕,像被暴雨泡发的旧报纸。
阿基里斯石膏像的断臂戳在我脊椎第三节,冰凉的触感让我想起昨夜父亲用皮带抽打沙发时,金属扣环在皮革上留下的凹痕。
“你们看林小满像不像发霉的面包?”
苏瑶的笑声在空教室里炸开,薄荷味的润喉糖气息喷在我耳后:"发霉的面包就该扔进垃圾桶呀。
"三双匡威鞋踩住我散开的校服裙摆时,布料纤维断裂的脆响让我想起母亲在早市和摊主讨价还价的声音。
三十八块钱的地摊货,此刻正像被扯烂的蝉蜕般瘫在地上。
我的膝盖抵着石膏像底座,硌出的淤青在雪白皮肤上绽开,像朵畸形的花。
苏瑶的指甲陷进胎记,我数着她指甲缝里残留的蓝色颜料——那是上周美术课她偷用我颜料盒时留下的,此刻正随着她的动作渗进我的皮肤,像某种剧毒的菌丝。
"画只蟑螂吧。
""不,画腐烂的蝴蝶更配她。
"她们用画笔蘸着丙烯颜料在我大腿游走时,我盯着天花板霉斑的形状。
第三块霉斑像只折翼的蝴蝶,翅膀边缘泛着青灰色的绒毛,让我想起昨夜父亲摔碎的啤酒瓶。
那些翠绿色的玻璃渣在月光下曾闪烁如鳞片,此刻却在我记忆里重组为苏瑶耳钉的形状——那枚镶嵌着水钻的十字架,此刻正随着她的动作在我眼前晃动,切割着潮湿的空气。
颜料渗进伤口时,我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在画室里膨胀,像只被困在玻璃罐里的蝉。
"看啊,连眼泪都是蓝色的。
"苏瑶用画笔蘸取我锁骨处的颜料,在我脸上画出一道扭曲的泪痕。
她的同伴们掏出手机拍照,闪光灯亮起的瞬间,我忽然想起母亲跪在教务处门口的样子——她膝盖下的瓷砖积着雨水,倒映出她发间新生的白发,像一丛被暴雨打蔫的蒲公英。
那天她攥着皱巴巴的病历本,上面“重度抑郁”的诊断书被雨水泡得字迹模糊,却盖不住教务主任鼻尖那颗随着冷笑抖动的黑痣。
那天之后,我的储物柜开始出现死去的蝴蝶。
它们蜷缩在数学作业本和生理卫生课本之间,翅膀上沾着苏瑶常用的草莓味护手霜。
我数着它们翅膀上的鳞片,想起生物课老师说过的话:蝴蝶的翅膀一旦沾水就会失去飞行能力。
就像我的胎记,被颜料和暴力浸透后,再也无法伪装成普通的皮肤。
我开始用圆规在锁骨胎记上刻字。
铅笔尖划过皮肤的沙沙声与美术课画笔摩擦画布的声音重叠,那些被丙烯颜料覆盖的伤口结痂后,会露出暗红色的凸起,像一条条寄生的蜈蚣。
苏瑶偶尔会经过我的课桌,用鞋尖踢翻我的文具盒,铅笔滚落一地的声响总让我想起她撕开我书包时,拉链齿咬合的咔嗒声。
"发霉的面包该进垃圾桶了。
"她把吃剩的薄荷糖包装纸扔在我脸上,糖纸边缘的锯齿状折痕刮过脸颊,渗出血珠。
我盯着糖纸上凝结的水珠,忽然发现它们和美术教室颜料罐里的凝结块如此相似——都是某种腐败后析出的晶体。
那天我偷偷舔了舔伤口渗出的血,铁锈味里混着丙烯颜料的化学气息,像极了父亲每次醉酒后打翻的酱油瓶。
暴雨夜那天,我带着刻满字的锁骨去了废弃的游泳馆。
雨水顺着生锈的铁皮屋顶滴落,在积水里敲出空洞的回响。
我脱下校服外套,露出被丙烯颜料覆盖的大腿——那些蝴蝶、蟑螂和玫瑰的图案在雨中逐渐模糊,变成一团团混沌的色块。
我忽然想起母亲熨烫校服时的样子,蒸汽熨斗在胎记位置反复碾磨,布料发出细微的哀鸣,仿佛那块皮肤正在经历一场缓慢的火刑。
苏瑶的耳钉在记忆里再次闪烁。
我忽然明白,她对我的欺凌不过是一场拙劣的模仿秀,模仿着父亲对母亲的暴力,模仿着这个腐烂世界里所有以强凌弱的法则。
我的手指触到泳池边缘的青苔,那些滑腻的绿色物质像极了美术教室石膏像上的霉斑,剥落后会露出下面更深的腐坏。
当身体沉入水底的瞬间,我看见无数气泡从锁骨胎记处涌出。
那些被圆规刻下的"废物""垃圾"字样在水中舒展,变成真正的翅膀——只是这翅膀,永远无法带我飞离这个发霉的世界。
我的校服裙摆在水流中绽开,像朵被暴雨打落的木棉花,颜料随着水流晕染成诡异的漩涡,像极了苏瑶耳钉上折射的彩虹光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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